一只雄鹰掠过长空,远看斑白,它往一座耸立云霄的山峦而去。
龙虎山的一座偏峰,门庭上披红挂灯,左右贴了两个“喜”字。青石地被扫得格外干净,大红绸缎披着台阶,一眼看不到尽头。
内院
铜镜上映着一张俊秀的脸庞,一双玉碧的手正为俊脸的主人画眉。
“公子,想不到你画上红妆竟能如此惊艳,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。”小钰眨着眼,打趣道。
陆行伸手刮向小钰的鼻尖,调戏道:“等会儿,本公子来给我家小钰画妆,今夜就让你这丫头为我暖床。”
小钰慌乱断闪,脸蛋微红。
“公子莫要打趣我,若是让姑娘知道,往后可如何相处——”这个娘字,是咬着舌头说的。
“相处?”陆行假装困惑,却是一肚子“坏水”:“这有何难,待我教你八字真言。”
“公子快说。”小钰连忙追问。
陆行说道:“你可记好了,大被同眠,互看春闺。”
“大被同眠,互看……互看,春闺?”小钰跟着念到最后的春闺时才醒悟过来,她忿忿地拍打了陆行的肩膀,耳根子已是通红。
“呢喃,”竹窗外有了动静,一只半身雪白、外羽布满褐斑的鹰窜了进来,利爪牢牢钩住窗沿。
“是小青回来了。”小钰眼中闪过惊喜,但不敢上前去碰它。公子的鹰是天山寻来的海东青,凶猛得很。
陆行走上前,将小青抱入怀中,为其梳理凌乱的羽毛,好一顿安抚才让小青安分了下来,随后才取下它脚边的信封。
将卷纸拉平,上边就写着短短一行字:我定了一份姻亲,限你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。另外,宋玉贺重伤,龙虎山已无可信之人,我安排了人来贾城接你,注意安全。——长姐陆霜留。
陆行微微皱眉,思索着信上的每一个字。
“公子,觉得呢……”小钰看了信,一时有些错愕,试问道:“今日乃是公子大婚的日子?”
“可又是城主大人的亲笔,公子为难了……”小钰见陆行脸色严肃,小声安慰道。
“信不是长姐写的!”陆行眼眸深邃,斩钉截铁道。
“啊?”小钰有些惊讶。
“虽然字迹很相像,但这不是长姐的口吻,何况小青告诉我它根本没见到长姐,信是阁老们所写。”
陆行这句话说的干脆利落,可落到小钰耳中却是怎么都不明白。
“公子、公子说什么呀,阁老为什么要冒充城主的字迹。”
“小钰,你可知我为何要来龙虎山?”陆行问道。
小钰摇摇头:“公子不曾与我说过原因。”
“三年前,正是北境世子之位争斗最凶的时候,而八位阁老中,有七位并不支持我,他们力挺的是老城主的孙子。只是长姐在军中的威望过高,才压下了一切的反对声音。”
“只不过我并不想当什么世子,更没兴趣接过镇守北地的重担。那日我和长姐大吵一架,次日我便来了龙虎山。既是寻个清净的地方躲着,也是对阁老表面我的立场。”陆行的语气很平稳。
“那公子为何说这信是阁老写的,若我是阁老,定会全力阻拦公子回去。”小钰眨眨眼,一只粉玉雕琢的拳头在胸前比划。
“是啊,我让小青回去,本是为了告诉长姐今日我大婚的事情。只是未曾想会出此等变故……”
陆行沉默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,似是想从自己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。
“小钰,我可能要逃婚了。阁老不会胡言,雪津城一定出了变故。何况连宋天师都受了重伤,龙虎山很快也要卷入纷争了。”
“公子要逃婚?”小钰惊讶地喊出了声,一时说话都不顺了。
“可、可是,公子若是逃婚,倾然姐定会伤心的,结婚可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了。公子真的要走吗?就不能先与倾然姐完婚?”
陆行见小钰这般替宋倾然说话,苦涩一笑:“这婚没法结,阁老让我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,我若是带着一个龙虎山的娘子回去,这便又涉及北境王妃之争了。”
“公子若逃,那我呢?”小钰急得直跺脚,眼眶通红。
屋外,几个身披红色喜衣的道士先行开路,身后是四人抬的轿子,高举的名匾秀着新娘的姓氏“宋”。
几个胸前系着大红绒花的艺人相继走出,二胡、琵琶、小锣等齐聚一堂,为出嫁的新娘奏上喜乐。
且听,唢呐一响——
“新娘到!”
屋内,红色的新衣被丢置一旁,陆行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渍,好一番力气才把脸上的妆容擦了个干净。
礼乐声传入屋内,小钰看着陆行,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我该走了,一会儿我将你击晕。若是有人问起来,你一概不知便是。”
小钰见陆行真的要丢下自己,心头一酸,泪水当即便止不住往外窜。
“公子、公子,是不要小钰了吗……呜呜……”
“小钰、小钰……别哭,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。你是本公子的丫鬟,等我的身份曝光后,龙虎山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。”陆行连忙安慰道。小青带回来的信让他一下失了方寸,连小钰的感受都没有顾及到。
一翻功夫哄好小钰,陆行已经没时间逗留。门口的媒人早已等得不耐烦,咄咄催促。
“我走了,帮我一个忙,替我照顾好宋倾然。”陆行用衣袖拭去小钰脸颊的泪痕,看着她红肿的眼睛,心疼道:“也照顾好自己!”
“哐!”陆行一掌劈在小钰的右肩,用巧劲将她击晕。随后几个步子走出房门,先将小青放飞,再翻墙而出。
屋外,近百人的婚嫁等了一刻钟也没见新郎出来,荷道姑脸上有些挂不住,运转真气喝道:“请新郎接驾!”
盏茶功夫后,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,有一道士从屋内跑出,高声惊呼:“陆、陆行!这小子跑了!”
“跑了!新郎跑了!”
人群中更是炸开了大锅,荷道姑的右手紧扣着拂尘,她压下心头冲天的怒火,喝道:“休要喧哗!再有高声嚷嚷者,罚抄《清心咒》五百遍!”
弟子们纷纷闭嘴,没人敢惹正在气头上的何道姑,据说连王天师平日里都让她三分。
轿子被平放在地上,红盖头下是粉嘟嘟的脸蛋,新娘双手紧紧攥着一方手帕,眸中含春水,两颊泛桃花。
车帷前的帘子被掀起,她很是欣喜的抬头看去,隔着厚厚的盖头却是什么也瞧不见。女孩怯怯地伸出右手,期待与夫君相握。
宋倾然的目光有些许错愕,握着她右手的是一只熟悉的手,她口中喃喃:“师父?”
手心传来酥麻感,宋倾然用心感受着:师父好像在说“夫君跑了”。
“夫君跑了!”宋倾然猛地意识过来,眼中当时便涌出了泪水,她一把扯下红盖头,冲出花轿,甩开师父牵着自己的手,一个劲地朝山下跑去。
……
山门口,原本今日是大喜的日子,不少道士都坐上酒桌,留下看守的仅有两名弟子。
陆行虽提前动身,但一路为了躲避人多眼杂的地方花费了不少功夫。此刻山道上已经有五名穿着闲服
的道士狂奔而下。如此,看守的道士足有七人,刚好能凑成北斗阵。
陆行站在一处山坡,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山门口的情况,龙虎山的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快,短短一刻钟便通知到了守山的弟子。
龙虎山的北斗阵可模拟星矢运行规律,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。
若是想要破阵,定要想个法子将其中一人引开。
“几位怎么了?莫说有外敌来犯,竟然如此匆匆!”
“你是不知道啊,今日的新郎、逃婚了。可就是苦了我道兄,酒水一口未碰,便受命看守山门。”
“你是说陆行逃婚了?不是、为啥啊,宋师妹神仙容貌、圣人天资。人见垂涎啊?”
“谁知道呢,荷长老已经下令锁山了,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小子找出来。”
“据说荷长老的六名抱丹境的弟子也都动身了,等会就会有两人来接手此处的封锁。”
听着山下的谈论,陆行嘴角微抽,好歹是养神境的弟子,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施个隔音术。
龙虎山的底蕴深厚,单是一座招摇峰的弟子,便有百余名养神境,六名抱丹境。而荷道姑本人要更上一层,乃是元婴境。
修道五境, 辟谷、养神、抱丹、元婴、地仙,一座招摇峰便夺其四。
上山三载,直到今日,陆行才算见识到龙虎道统能屹立人间千年不倒的实力。
不过,我陆行并不畏惧!
来龙虎山虽是为了图个清净,但在修道一事上,陆行的天资甚至不亚于圣人资质的宋倾然。不然,宋倾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。
三年修炼,他同宋倾然几乎是一并踏入的抱丹境。不过此事陆行并没有对外张扬,所以除了宋倾然外,招摇峰的弟子皆以为他资质平平。
但也因为他的藏拙,他虽有修为,却也是个空架子,仅会施展一些寻常道法。
趁着抱丹境的弟子尚未赶到,此刻便是下山的最好机会。
既然都是抱丹境界,那便冒充一番。正好有一位抱丹弟子的容貌粗犷,极易分辨。
陆行用手在地上搓了一堆泥巴,运上灵气在脸上来回揉搓。片刻功夫,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就完工了。
山门口
七名弟子你一言我一句,忽看到山路上跑下一面容粗犷的男子。
颇矮的弟子面色一喜,对其余众人说道:“来的是张诚师兄,是我招摇峰修炼体术最高深的。”
众人闻此,纷纷走出歇脚的亭子,对着不远处的粗犷男子作揖:“见过张师兄。”
“张诚”眼中闪过狡诈,嘿嘿一笑:“几位师弟不必多礼,既然我来了。此处便交给我来驻守,你们可以休息了。”
有一鼻尖弟子时不时看向“张诚”的身后,困惑道:“请问张师兄,荷长老不是说有两人来驻守此处,为何不见与你同行的师兄?”
“张诚”内心一个疙瘩,不过他早就想到有此一问,事先便想好了说辞。
“此事我若与你们说,你们可万万不能告诉荷长老?”“张诚”假装一脸严肃。
“我那林师弟昨夜喝了闷酒,说是宋师妹嫁人了,他道心已死。怎么都不听劝,死命地喝。现在还睡着呢。”
“这事你等可要与我保守秘密,就当是我那林师弟欠你们份人情。如何?”
有几个弟子早就想巴结抱丹境的师兄,此刻有表现的机会,纷纷攥拳立誓。
“师兄放心好了,这事我们就当没问过,烂在心里。”
“好,”“张城”双手一拍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如此,你们便放心走吧。”
待七人走远,“张诚”松了口气,挥手散去易容术。
他看向此刻的山门处,金云翻滚、霞光嶙峋,被这山间景色吸引,不由唏嘘:“这一番下山,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找上门来。”